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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大学除名之后

1998-03-29 来源:文摘报  我有话说

董月玲

张璨模样清纯,看上去还有一股子尚未退净的学生气。我很难把她的形象与“大老板”联在一块儿——有40多家分公司,横跨电脑、生物、房地产等领域,净资产超过4个多亿……另外,还说她开一辆红色奔驰,经常用这车帮别人送新娘;她投了500多万,在北京和平里的护城河上修了座“利民桥”等等。

她是有本事还是有背景?她是怎么干成这么大事儿的?

今年“三八节”,张璨去电视台参加晚会,有记者采访她,问她是如何成功的。

“还真把我一下问住了。”张璨笑嘻嘻地对我说。

“怎么成功的?运气好,净遇好人?一句两句我也说不清,我也从没好好想过。真的真的,我没什么好写的,写我怎么做生意,怎么经营,怪枯燥乏味的,读者也不爱看。”

我说:“也许你自己做的事,自己不觉得怎样,这样吧,你先说说看。”

张璨仍犹豫道:“我真的是没什么好写的,要不,我先回家好好想想?”

“与众不同的经历,造就与众不同的道路”

第二次见到张璨,她便认真地打小说起自己,说到父亲是个军人,自己在部队大院长大,受正统的革命教育。所以,1982年考上北京大学时,她自己报了个国政系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专业……谈起自己与众不同的大学经历,她顿时来了兴头,一下子“哗哗啦啦”地说开了,她说这段经历,是她“生命里的一次重要体验,也是一次磨炼的机会”。

大学三年级的一天,张璨的父亲接到一封北大来信,让他到学校谈谈。他那个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,都是学生干部的女儿,竟被北大注销学籍了!

“把孩子领回家吧。”校方对她父亲说。

张璨当时是北大学生会文化部副部长。1984年国庆35周年游行,也就是北大学生打出“小平你好”条幅那次,张璨是北大2000人集体舞的总指挥,一路边走边跳,规漠浩大,她说光是午饭吃的面包,都得用公共汽车拉。张璨时年20岁,天之娇子,无忧无虑,心境明朗,充满活力,觉得生活很美好。但她突然被注销学籍了,全北大惟一一个!没有任何思想准备,她说当时真有“天上地下”的感觉。注销学籍的原因是有人举报,三年前她曾考上了某大学但没去,第二年又考上北大。按当时规定,有学不上的考生必须停考一年。

“当时知青跟应届生挤在一堆高考,考上了还不念,你也够胆大,够自信的。”我说她。张璨很干脆:“我就想上北大,我想我能考上。第一次高考前,我老莫名其妙地发高烧,没考好。也许我这人就是经常干点跟别人不一样的事,所以才成了现在这样儿。”宁静快乐的大学生活一去不复返了。“我不停地写申诉材料,找人谈话,上访,国家教委啦,人民日报,团中央我都去过,一直折腾到毕业。”张璨说。系里每周找她谈一次话,劝其离校。每谈一回,张璨就大哭一场:“我交床铺费还不行吗?”

全班同学兴高采烈地去大连实习,不准张璨去。她说反正豁出去了,当时她两手抓住门框子,把老师堵在屋里,不让去,就不放你出来,眼看校车就开了,张璨才两眼通红地上了车。

惟一一条路就是考研究生,才能拿到一纸文凭,但学校不出证明就没法考。“我当时真想跪下来求他们:给我一个证明吧,让我考!为什么人都那么心硬呢,怎么就那么不通人情呢?在我最无助的时候,幸亏有周围同学的帮助和关心,否则,我真会变得绝望,消沉,把社会看得很坏,把心里那点儿美好的东西统统打碎……”

张璨高中时的班主任,为她的事在全校大会上做检查。这位老师最后说:“我没错儿,我相信张璨是个好学生,咱们10年以后再看。”

别人把这话传给了张璨,她回忆说:“听了这番话,我才真正地坚强起来。”

张璨于1986年7月完成学业。她没有文凭,只得到一纸说明,意思说该生被注销了学籍,但坚持上课,成绩合格……学校不管她的分配。

在张璨的毕业纪念册上,同字们给她留下这样一行赠语:“与众不同的经历,造就与众不同的道路。”

“该打水扫地时,就得打水扫地”

张璨说刚毕业那会儿,真羡慕自己的同学,很多被分到中央国家机关当干部,她自个儿没着没落,到处打工。

一天,她揣着别人给写的推荐信,到中关村的四通公司求职。路上遇见了个大学同学,同学的一句话,打掉了张璨去“四通”的念头。

“干嘛去四通,不好自己干吗?”

张璨被领到中关村一间不起眼的小平房里。正是炎热的夏天,房间里有个小伙子,光着脊梁,在埋头编写《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》一书。这个来自河北景县农村的研究生,后来成了张璨的丈夫。

张璨由此下海。

房子是租农民的,公司是借别人的,他们拿不出钱注册自己的公司。张璨办公司干的第一件事,是洗窗帘,粉刷墙壁,贴不干胶广告,把他们“英华经理部”的小门脸,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
没有本钱,他们借上别人的电脑,拿到自己店当样品。有人来买电脑,谈妥价,交上钱,张璨他们便撒腿出门,飞快地买回一台电脑,一点点地开始原始积累。

自己组装电脑,经常熬到下半夜两三点。累了,打个地铺或在沙发上歇会儿。他们是在广安门车站提货,因为常去,车站的小伙子都认识张璨,一见她,老远就喊:“大姐大姐,你又来了!”每回都先吊她的集装箱。一集装箱的货,他们几个人一会儿就卸完了,张璨说自己就是那会儿累的,落下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。

曾有几个行政学院的学生,到张璨现在的公司参观,他们谈到将来去机关工作了,每天还得打水扫地,觉得特恐怖,怕自己的一腔热情被消磨掉了,他们认为张璨已是“过来人”,请她谈谈体会。

张璨说自己在学校那会儿,也像他们现在似的,愤世嫉俗,对许多现实问题不满。“现在就是让我当个乡长,我也不敢当。乡长要抓工业,抓农业,治安环保,计划生育样样管,多复杂,多全面,我们懂哪个?”

接着,她又不客气地说:“该打水扫地时,就得打水扫地;该忍受和忍耐时,就得忍受和忍耐。你熬到一定地位,你才能够有发言权。这是一个漫长过程,是磨炼,体验,更是学习的过程。干大生意,不也是从小本经营开始?”

她也承认有一夜暴富或一夕成名的事,“但那种事,只能一回两回,顶多是一阵儿。”

腿勤手勤嘴勤,到处寻摸,她说自己最初做生意时,没别的招儿,就这。他们挣到的第一笔大钱,就是从沈阳一家废品仓库里寻摸到的。他们把人家不要的一堆旧油印机、印刷纸版、油墨等,倒腾了两天两夜,又吭哧吭哧地装满一卡车,运回北京,经整理擦洗,一转手卖了5万块。

不久,张璨总算寻摸到一笔大钱,从一个基金会借到300万元人民币。

张璨拿到这笔钱,又是兴奋,又是害怕,除了本金,她还要另付人家10%的年利,在当时可不低。她揣上150万的支票,去南方进货。长这么大,还是头一回携带如此巨款,紧张得很,她把支票贴身放着,走前,缝了又缝。

那会儿的电脑市场,如同一只巨大的总也吃不饱的胃。一台电脑2万元进,2万3千元出,最多一天的销售额就有30多万元。

张璨坦然说,他们能干到今天这样,也是被市场一步步推动着走过来的,赶上了经济发展的好机会。但也并不是每桩生意都赚钱。开饭馆,就让她赔进去60万。

张璨开过一个“红格子”西餐厅,苦心经营,什么招都试了,烛光晚会,生日蛋糕大派送等等,就是没人来。再把西餐改中餐,厨子从钓鱼台国宾馆请,服务小姐严格地培训,早点是包子,馄饨,稀粥样样有,张璨自个围上围裙,包馄饨,炸油条,还是不挣钱。她又请乐队伴奏闹腾,最后只剩下一台架子鼓。

“都说在北京,是个饭馆就能挣钱,我怎么赔成这样儿呢?不成也好,如果顺着开饭馆的路走下去,那我现在顶多也就有仨饭馆吧。”张璨乐着说。

几年下来,他们有了自己的公司——达因集团。张璨任董事长。

“我是别人智慧的实践者”

张璨第一次怀揣150万元去深圳进货时,认识了一个也做电脑生意的人,这个当时已有上千万资产的老板,热情地邀张璨他们这些生意场上的“小字辈”参观他的别墅。“还带游泳池哪,简直像做梦一样,我当时想,自己哪辈子才能挣他这么多钱呵。”张璨说。

商海行船,不进则退。几年下来,张璨他们已今非昔比,而那个深圳的老板,当年卖电脑,现在依旧卖电脑,没有什么发展。

“超越自己,惟有靠学习力的推动。”她总结说。

1993年,张璨他们开始涉足陌生的房地产业,先在北京丰台起了两幢高级公寓,房子起来了,但他们不懂怎么很快卖出去。

碰巧这时认识了一家台湾的售房专业公司,张璨请他们全权代理。

人家首先做市场调查,搞得很细,连潜在的市场需求也要弄明白,跟医生号脉似的。然后根据市场可能有的购房者,对两幢大楼包装和定位,再培训导购小姐,设计展台展板等。

1994年,中国北京首届商品房展销会上,达因集团以一个亮丽的名字,推出自己两幢公寓——“城市经典”;再配以“现代都市传奇,三万元成家立业”的广告宣传,加上“24小时热水,40多个电视频道,保安‘巴士’服务”等说词,张璨他们那两幢本来地界不好,并无任何优势的楼盘,反倒成了抢手货,两个月就卖出了80%。为此,他们付给那家台湾公司800万元代理费。

“以前,哪听说给房子起名儿,顶多是某某区,几楼几号。‘城市经典’可以说是北京头一次对建筑物整体定位、设计包装的。我们由此学到了一套物业营销理念,这800万花得值,就当我们交了学费。”

打这以后,张璨他们成立了自己的房地产公司和房地产咨询公司——达因行。

离开北大11年后,张璨重又回北大念书——读国际金融专业研究生。

“去年冬天最冷的那几天,正赶上我们考试。不少人像我一样是在职学习,考试那天,操场上停的净是好车,简直成了一道风景。可能大家都感到以前学的东西不够用了。就像这次亚洲金融风暴,我们没受太大波及,但下次还会这样吗?我们迟早要走向国际市场,不学肯定会被淘汰,就没法发展了。”

张璨还在自己企业做了件挺特别的事,从人民大学请了个企业管理的专家组。

“他们是做学问的人,真能对企业有帮助?”我问。

“非常有帮助。”张璨肯定地答。

“我这么跟你说吧,他们干了所有我们干不了的事,我们不擅长的事。许多企业的管理方式还是挺落后,比如家族式管理等。创业早期可能还行,但越发展可能就越力不从心。专家组对我们最大的贡献,就是把我们从创业初期的那种只要振臂一呼,大伙就冲呵杀呵的‘游击队’,改造成了一个科学有序、正规化的集团军。”

我见到的张璨,没有涂唇抹粉的化妆,衣着也远不及街上那些时髦小姐,她应该很有条件打扮,光是身高,就有一米六八。

“你怎么不(扌到)饬(扌到)饬?”我问。

她答得也爽快:“刚挣着钱那会儿,也(扌到)饬着哪,穿金戴银,买好多衣服啦,我也有虚荣心啊,要找到有钱的感觉。我的朋友就说我:张璨张璨,你这是干嘛啊,你以为自己做得很大了?别眼睛只盯着国内好不好,跟国外的企业比,你这算什么呀?自己想想也是,这是干嘛啊,我又回到了以前的我。干企业,尤其是做老总,必须克制住自己的虚荣心。

“不是没有前车之鉴的,比如说头脑一发热,虚荣心膨胀,拼命要做大,本来能盖17层楼,硬要盖37层,结果企业‘哗嚓’一下倒了。”

几天前,张璨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连续剧,她说自己差点儿没乐出来,两个做生意的男人,有段表演:他俩开车上了一座桥,然后下车,一男人手里拿了几张纸片,大概是合同文本之类,很豪爽地甩给另一男人,嘴里还蹦出一句硬梆梆的台词:“你赢了!”于是成交了一笔生意。

张璨忍不住乐了,她说:“做生意哪里会是这样,实际上很枯燥,是要实实在在,认认真真做的。另外,我有一群真正的朋友,他们懂经济,有经验,头脑冷静,眼界开阔,时不时地提醒我,点拨我。如果我有什么成功经验的话,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:我是别人智慧的实践者。”

(《中国青年报》1998.3.2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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